算盤子 作品

活下去

    

。“她醒了嗎?”“稟先生,應是冇醒,屬下一直在門外侯著,從未聽屋內傳出任何聲響。”“你進去看了?”侍衛臉上尷尬,“還未,不過,先生放心,屬下保證,她絕對跑不了。”許神醫捋了捋身前的鶴糶,沉思半晌,直接推門而入。雙眼一定,看向被綁在椅子上的孟枯榮,輕笑道:“你倒是鎮靜。”孟枯榮下意識地朝聲源望去,眼睛被矇住,隻從聲音猜測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她掐住掌心,麵上不動聲色,“不知大人找我一介乞丐所為何事?”...-

孟枯榮已經合上雙眼,右手緊攥著一株乾枯蔫搭的水仙,似乎已經接受,自己很快便要死去的事實,唯有劇烈起伏的胸口彰顯她內心並不如外表那般平靜。

忽地,喉間一股腥甜,一陣劇痛自心臟開始蔓延,她下意識捂住胸口,接著整個人都抽搐起來,好痛,哪裡都好痛。

孟枯榮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喉間鼻間儘是血液的腥甜。她隻感覺自己已成為猛獸的盤中餐。這隻猛獸極有耐心,先是一口一口啃食她的心臟,其次嚼碎她的骨,撕爛她的肉,飲儘她的血……

劇痛逐漸消退,她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似的,冷汗將碎髮緊黏在額頭,意識模糊間,她又開始發起抖來,好冷。

寒意層層逼近,她仿若□□地站在冰窖中,尖銳的刺痛如萬千細針狠狠紮進骨縫,全身血液似乎要被凍住

好難受,好難受……

劇痛與嚴寒不知交易了幾個輪迴,孟枯榮甚至想要咬舌自儘,但又硬生生地忍下。

“敢問前輩,試藥之後,我生還的機率幾何?”

“極小。”

機率極小,極小是不是意味著,她還有生還的可能。

又是一陣劇痛,孟枯榮咬著嘴唇,繃緊身子,努力忍耐。

已經痛得麻木朽爛的全身,忽現一絲溫暖。

如沙漠中乾渴的旅人遇見清泉般,孟枯榮急切地確認這異樣從何而來。

右手手心,是來財?

她勉力朝右手一瞥,原來,她攥得太緊,指甲刺破了水仙的根。

水仙根?

孟枯榮呼吸急促幾分,被折磨得失去神采的雙眼一亮,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兒時,曾於書上讀過,水仙根可清熱解毒,隻是因其毒性不小,隻外敷。

有毒?

可惜她手中隻有一株水仙,量太少。

“呃。”又是一陣刺痛,孟枯榮閉眼,複又咬上已經血肉模糊的下唇。

再次睜眼時,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她抬手將水仙根放在唇邊,一口咬下,苦澀的汁液在舌尖炸開。

如同乾渴的一尾魚,她用力吮吸著水仙根,不斷吞嚥根部榨出的汁液。

苦澀汁液順著喉嚨流入胃部,如同一團溫火,融化了包裹四肢百骸的寒冰,孟枯榮心中一喜,有用!

身體不再因寒冷而發抖,她泄力般仰倒在青石地板上,閉眼忍耐體內還有一波又一波的陣痛。

許是心神焦脆,又耗儘了本就為數不多的體力,不知不覺間,孟枯榮竟是沉沉睡了過去。

一片黑暗混沌中,意識最先醒來,而後是聽覺。

“這小乞丐竟然熬過了試藥。”

“殿下總算是苦儘甘來,以後再也不用受這炎毒之苦了。”

“之前試藥的人,無一不是中途就咬舌自儘的。而她硬是忍著,連吭都不吭一聲。”

”她也不容易啊,以後跟著咱們殿下,就不用再受凍受餓了。”

鼻息間,儘是沉水香的濃烈氣味,她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住處了。

孟枯榮緩緩睜開雙眼,身體被柔軟溫暖的錦被包裹,濃霧般的床帳隔開內外,僅能見到幾個模糊人影,難道她活下來了?

一旁正換著香薰的侍女注意到了床帳內的動靜,連忙吩咐身側的人,“小姐醒了,快叫人去請許神醫。”

“您醒了,感覺如何,身體可有不適?”

剛從昏睡中醒來的大腦仍有些遲鈍,她呆呆地盯著那侍女看了半晌,“嗯……尚可。”

門外響起一陣匆忙的腳步聲,許神醫抬手欲推開門,又想起那小乞丐雖隻有八歲,但也算是個女孩,硬生生收回手,“丫頭,收拾好,來廳堂見我。”

門內的侍女聽了,連忙將床帳掛在一旁的銀鉤上,“小姐,奴婢為您梳洗吧,彆讓神醫等久了。”

腦內還是一團漿糊的孟安顏,放鬆了身子,任由那位手腳麻利乾事利索的侍女擺佈。

直至被她送到廳堂時,她纔有了自己還活著的實感。

廳堂內坐著兩人,小仙童麵東而坐,而在她麵前一向高高在上的老東西竟然恭恭敬敬地坐在小仙童的下手。

這小仙童到底是何來曆?

許神醫見到來人,一掃方纔的沉悶,抬手招呼著她上前,“丫頭,到這來。”

孟枯榮緩步上前,抬頭挺胸站在廳堂中央,任由二人打量。

“丫頭,想不到你對藥理竟如此精通,水仙根的汁液替你鎮住寒毒,護住了你的心脈,你這才活了下來。”

許神醫越講越激動,最後竟直接從椅上起身,繞著她轉圈,自言自語道:“我為何冇想到這處呢?真是秒極,妙極啊!”

陸尋青見許神醫又開始犯了老毛病,放下手中的茶盞,出聲打斷,“好了,許神醫,說正事吧。”

“是,殿下。”許神醫立時彎身作揖,嚴肅應道。

孟枯榮抽了抽嘴角,這臉色變得也太快了,像是她曾在街頭看過的蜀地把戲。

“丫頭,試藥這一步,你已經成功了,接下來,隻需每月十五取血即可,你放心,我會控製好血量,不會危及你的生命。”

孟枯榮低下頭,攥緊身側的雙手,神色漠然,“這也算是告知嗎?”

“自然。”許神醫不明白她驟然低落的情緒是為何,好心出聲安慰,“我許妙手的稱號在江湖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說不會有危險就不會有危險。”

孟枯榮歎了一口氣,她在他們眼中還真是不值一提呢。

她抬眼看向上首,那個始終冷淡如一,置身事外的人,“敢問貴人,您曾答應小人的事,是否還會兌現?”

“不會。”陸尋青淡淡回覆道。

“為何?”

“我那夜的原話是,倘若你因試藥而死,你的仇,我會替你報。”他抬手撐著下巴,羽睫半垂,眼底一片淡漠,“你現在不是活生生地站在我麵前嗎?”

孟枯榮哼笑一聲,點點頭,“原來如此。”

她抬頭,銳利的目光刺向他,“倘若,我不配合接下來的取血,您又當如何呢?”

“嗬。”陸尋青輕笑一聲,清雅俊秀的臉上不沾半分怒意,“我很好奇,是什麼讓你誤以為自己有籌碼能和我談條件?”

看清他眸中的森寒之意,孟枯榮拱手,俯身行禮,“小人並非貪得無厭之人,方纔也並非威脅,而是要與您談一樁交易。”

她抬眼直視他,擲地有聲道:“籌碼則是小人的性命。”

“哦?”陸尋青挑眉,“你想要從我這裡換什麼?”

“小人想要一個新的身份。”孟枯榮直起身,“有名有姓地在這世上活下去。”

“就這麼簡單?”

孟枯榮點頭,複又拱手行禮,“小人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女子在世上活得分外艱難,我想要……以男子的身份活下去。”

陸尋青目露詫異,點著手下的楠木幾案,作沉思狀。

腦海中,不斷湧現昨日這小乞丐痛暈後的慘狀,嘴唇,手心血肉模糊,髮絲胡亂黏在臉上,乾癟的水仙花貼在臉側,嘴角處還沾有水仙根的褐黃泥土,看著無比狼狽。

陸尋青是真的有些看不透眼前這小乞丐是如何想的了。

“昨日試藥時,那般苦痛,你緣何堅持?”陸尋青不解發問,“隻需放棄,就會有人替你複仇,你也可以終結活在人世的痛苦,早日往生。”

孟枯榮聽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人是認真的。

她這是遇到活閻王了嗎?他就這樣想讓她因試藥而死。

“隻是,臨死前忽而想起,這世上無人知我姓名,自然也無人會為我燒紙,我去了地府也隻能當個乞丐。”

“荒謬。”陸尋青不屑道,“碌碌無為地活著和行屍走肉無甚區彆,倒不如乾脆死了痛快。”

陸尋青垂首,抬起清瘦的手臂,原該是青色的血管竟全然變成紅黑色,愈靠近指尖,色彩愈是濃烈,遠遠瞧著像是一條劇毒小蛇纏住了小臂,駭人至極。

這便是他自出生起就帶有的炎毒,太醫曾斷言他活不過二十五,外祖母尋遍名醫,耗儘無數財寶,這才找來瞭解毒聖手——許雲南為他醫治,但也僅僅隻能壓製,痊癒幾乎全無可能。

餘生,他都會活在炎毒的陰影之下。

也許……死亡纔是唯一能醫治他的良藥。

陸尋青握緊左手,瞳色微深,但在死前,他還有必須完成的事。

“什麼算是碌碌無為地活著呢?”孟枯榮不解地問:“對貴人來說,什麼纔算是有所成就呢?”

“在小人眼中,無論是碌碌無為還是有所成就,都隻是外人偶見一二,得出的片麵評價罷了,生活本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未必每個人都要出類拔萃,平凡的人生又有何不好呢?”

孟枯榮實是不滿這人提起普通百姓的貶損語氣,壓著怒火反駁了回去,等將心裡憋著的話一吐為快後,才察覺到了廳內詭異的氣氛,她一頓一頓地抬頭。

隻見被她反駁的那人,優雅端坐於太師椅上,眼神有些渙散,似是在思考些什麼。

看不出來他是什麼心情,孟枯榮慫慫地補充,“這隻是小人的拙見,還望貴人……”

“你叫什麼名字?”

“嗯?”

“不是要新身份?”陸尋青捧起茶盞,淺酌一口。

自她逃亡以來,第一次有人問了她的姓名,孟枯榮含著淚回道:“小的姓孟,名枯榮,一歲一枯榮的枯榮。”

“我知曉了,事情辦妥後,我會派人告知於你。”陸尋青點頭,“你先下去吧。”

“是。多謝貴人!”孟枯榮作了一揖,連背影都是掩不住的歡喜。

在一旁目睹全程的許神醫仍是雙眼呆滯,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太子殿下,您……”

“還真是春風吹又生啊。”

-死亡對你,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因為,在死前,我還有冇有完成但是又必須完成的事。”陸尋青瞭然於心,“你想報仇。”“您是如何知道的?”陸尋青接過侍衛遞來的湯婆子,語氣平淡,“在你被選為試藥人選之時,你的生平,我便已全部知曉,你不需要在我麵前有所隱瞞。”淡漠的眸光刺破霧白的月芒,似是將她看了個透,孟枯榮上前一步,抬眸對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縮,“冇錯,我是想複仇。”“隻要複了仇,你就甘願赴死?”“……冇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