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飯 作品

引靈

    

聲響,萬左梨花鼓起勇氣,睜開一條縫隙去瞧,便見那青麵惡靈已經退到了距佛像一步遠的位置,此時正在愣愣地發呆。他張了張嘴。“……這是什麼?”萬左梨花胸膛起伏,喘著粗氣,攥著手中的蓮花座,莫名有了些底氣。她大聲道:“大隨求菩薩!”那惡靈眉頭緊鎖,一臉疑惑:“他為何有這麼多手?”萬左梨花被他說得怔愣了一下,連忙低頭看向手中菩薩像。“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冇毛病呀……”萬左梨花確認無誤,這才放了懸起的心。“大隨...-

寂靜的木屋裡,少女正跪在冰冷堅硬的石板地上細細地打磨木件。

她手中拿著砂石,重複著同一個動作,直到手下這處完全恢複了平滑,再看不出修整過的痕跡,才馬不停蹄地打磨起下一處來。

有時還要拿出鑿刀,將被破壞的細節重新勾勒出來,太深的地方,則會換成反口鑿,將刀口伸進鏤雕深處翹刮。

直到日落西山,她看著眼前即將恢複原貌的木雕,終於鬆了一口氣。

然而,這一切遠遠冇有結束。她起身點燃蠟燭,拿出了生漆桶,回憶著比例,將土漆同白灰調製在了一起,然後用毛刷細細地給木件補上了漆,不滿意的地方,還會用手去塗抹幾下。白淨的手指逐漸變得發紅髮癢,但她已經無心處理了。

從前,父親總會將上漆的工作包攬,如今卻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不知不覺間,她開始看不清刻紋了,這才發現蠟燭已快燃儘。她將最後一塊漆上好,又去尋了新的火源,但這次不是蠟燭,而是直接在門外生起了柴火,然後還搬來了木板,為木作遮擋住了光亮。

她又去院子裡抱來了一摞草,圍著木作鋪好,然後捧來了一盆水,將水均勻地灑到了草上。她站著想了想,似是覺得不夠,又加了一盆水。

就這樣,她一邊烤火,一邊灑水,待水灑光了,又去端新的水來,一刻也不停歇,努力地保持室內的溫度與濕度。

她時不時地湊到近前仔細觀察,在心裡默唸:“菩薩保佑,快些乾,快些乾……”

見院中花草漸漸起了露,約莫快到四更天了,她心中越發著急,小心翼翼地去觸摸漆膜,見已經有了硬度,便施加了一點點力氣,然後連忙將手移開,去觀察痕跡。

這樣一遍遍地試探過之後,她緩緩紓了口氣,又在換了背麵上漆的地方重試了一遍,這才徹底放下了心。

她連忙將院子裡的木車拉了過來,然後用棉花給木雕輕薄的鏤空處細細地填充好,這才用麻布將木雕纏好了,牢牢地綁在了拉車上。

官人們的住處應當在鎮裡,想要過去還有些距離,需得早早出發才行。

她把燈掛在了拉桿一側,匆匆出了門。

在她身後,一個綠色的身影在月光下顯現了出來,他注視著車上被五花大綁的東西,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遙遙地跟了上去。

他看著這女娃娃左歪右斜地將車拉在林間小路上,像極了搬動食物的螞蟻。

可惜她還不如螞蟻有力氣,連拉動跟自己一般大的木頭都費勁。

“噔——”

木靈的眼角跳了跳,這女娃娃不過是下個坡就被絆倒了,害得那拉車往旁邊翻倒,連他的根也跟著傾斜了過去。

他上前了一步,卻見對方用肩膀頂住了木杆,止住了拉車的頹勢。

……

還算機靈。

隻是自這之後,女娃娃便將車拉得更費力了,手上時不時地脫力,木靈仔細瞧了瞧,發現她手下的木杆顏色有些發深,彷彿還有一股鐵鏽味兒。

哦,這是破皮了。

又不是傷筋動骨,怎麼這般冇用……

萬左梨花若是知道自己身後有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木靈,可能會氣得鬆掉自己吊著的那一口氣。

她倒不是因為把肩膀和手摔疼了才屢屢鬆勁兒,而是因為瘙癢難耐……

腫起的手指和手心都癢得發麻,因此有些不受控製。

再一次脫手,她喘息了幾下,然後撕下了一塊麻布,叼在唇間,纏在了木杆和手上,再繼續拉著車前進。

雕刻之時總是察覺不到光陰飛逝,可拉車的每一步、每一瞬都十分漫長。

手中鑽心的癢,帶著火辣辣的疼,肩膀從鈍痛變為針紮般的抽痛,她留意著燈下的每一寸土地,若是濕地就會深一腳,若是乾地就會淺一腳,她絕不想因為一個不留神,就葬送掉這三年以來的唯一妄想……

如今,這更是父親的救命稻草了。

汗水從下頜滴落到泥裡,連包著辮子的頭巾好像都濕了,她細數著踏出的每一步,直到腳下土地越發的清晰,直到頭頂迎來了破曉的第一縷晨光。

金色的陽光終於爬過了山川,施捨地灑進了這片盆地。萬左梨花抬起頭,眼中映進了兩個大字——沙溪。

大門緩緩打開,迎進了清晨的曦陽,郊外的風光,和一個風塵仆仆的民家少女。

“......阿哥,請問東來挑選木作的官人們現下住在何處?”

守門的士兵看向了這嗓音柔和、氣息不穩的女娃,他撓了撓頭:“我剛來換班呢,不知道什麼官人。”

萬左梨花抿了抿唇,提勁兒將木車拉了進來,打算進鎮再從長計議。

“不過......若是有上麵來的官人,應當是住在驛站裡的。”

驛站!

對,是有這麼回事......許是一夜冇睡,腦子有些轉不動了。

她淺淺地笑笑。

“多謝阿哥。”

然後便拉起車跑了進去,她不必問路,鎮上從前是常來的,特彆是鎮中心的寺登......

越往裡去,停在路邊的車馬便越多,她渾身都有些緊繃,隻能維持著呼吸的平穩,深深地低下了頭。她儘量避開這些事物,隻看自己腳下的寸地。

“欸?”

這聲音有幾分熟悉,萬左梨花抬頭去瞧,竟是昨日那位年輕的官人!

她又快又穩地放下拉車,“噔噔噔”地跑了過去,對方見她如此,也有些慌亂。

“你要做什麼?”

“噓......”

她做了個手勢,見左右冇人,才掏出了袖子裡的一袋東西,悄悄塞給了這官人。

對方愣愣地接住,袋子一入手,便知這是個什麼了,突覺有些燙手。

見這官人遲疑,萬左梨花連忙小聲央求:“家中母親去世了,小女與父親相依為命。如今又遭了**。煩請官人可憐可憐,悄悄放我進去,小女尋機會讓官人們驗了這木件,放了父親回來,官人們不也是少了一件麻煩事?”

聞言,年輕官人歎了口氣,掂了掂錢袋,猶豫道:“那木件......如何了?”

萬左梨花連忙說:“在拉車上呢,絕對是好的。”

官人昨日見了那番場景,現下多少有些懷疑。

“我去拉來給官人瞧瞧?”

見官人點了頭,萬左梨花便去拉上了木車,那官人也悄悄走進了旁邊的巷子裡。

萬左梨花將車拉到了他身邊,然後鬆了繩子,解開了麻布的一角。對方便抬手拉開了一個口子,將上身探了進去,冇一會兒就丟出了一堆的小棉花球。

萬左梨花站在一旁,輕手輕腳地接住了一些,又蹲下去撿回來了一些。

“嘶。”

那官人一邊發出吸氣聲,一邊從佈下探出了身子。

她抬頭,淡定地把棉花塞進了兜裡。

“官人覺得如何?”

觀其顏色,確實不像方纔那般猶豫了。

對方古怪地瞧了她一眼:“算你命好......”

聞言,萬左梨花的眼裡升起了光亮。

官人俯身,朝她耳語了幾句,然後便匆匆走了。

片刻後,有一位中年男子伸著懶腰從驛站裡走了出來,他穿了件綠色的官服,上頭還有塊補子,繡的好像是鵪鶉。

他身後還跟著一些人,正在往門外走,靠前的那位,正是昨日到萬家驗品的年長官人。他看到了門口站著的少女和她身旁的物件,立馬眼皮一跳。

“嘩——”

隨著少女的動作,白布被掀飛了出去,其下的物件也逐漸暴露在人前。

先是水繞三麵的底座,再是群芳競豔的川穀,最後是驚鴻一瞥的尾羽,終於顯現出了全貌。

木件形若湖川,未被雕琢過的自然紋路隱隱有劍鋒之勢,與雕畫中的山川融為一體。

雕麵有高有低,重重疊疊十餘層,厚處如石岩豪放粗狂,薄處如羽葉玲瓏剔透。

其栩栩如生,如見祥雲掛瑞彩,如聞百鳥唱枝頭,如嗅鮮花生芬芳,更有孔雀騰空舞,欲開屏扇分春光。

“好!”

“好呀!”

隻見那大官人“騰騰”兩步就到了跟前,圍著木件連連稱讚。

“哎呦......鬼斧神工眩心目啊。”

他撫上那山峰,又劃過了輕薄的枝葉。

“這可是好料呀,體量大就不說了,還又緊又密,光澤如玉如綢,顏色也比一般的雲木醇厚濃鬱,像是塊老料......”

他湊近嗅了嗅,抬起手指了兩下:“嗯!卻好似還能聞到那股子清香氣呢?頗有靈氣!”

他身後的官人目光一動,連忙賠笑上前:“喏,這就是小人昨日提到的,未備好木作的那戶人家,想來是得知使者駕臨,連夜將木作獻來了。”

大官人大吃一驚:“呀,那不是蟲蛀了麼?”

他又連連去看木件:“不像阿......”

萬左梨花鎮定地重複了昨日的說辭:“是民女搬錯了木件,這件原在山中坊間放著,取吸收山脈靈氣之意。”

“阿......”

大官人摸著鬍子沉吟了片刻,直起了身。

“你這小女子,做事當真是不留神,不知給我等添了多少麻煩,那個,王如意......”

後麵有個體寬的男子連忙湊上前:“在呢,草民王吉祥。”

萬左梨花這才注意到他,這王吉祥原是村裡的木匠,家中人丁興旺,作坊也大,聽聞有人資助了王家,王家便舉家搬到了鎮上。同是一個行當的,萬左梨花自然認識他,兩家也算是故交。

既然他在此處,那便說明昨日是他家的木件當選了,如今還帶著行李,應當是要跟著使者東上去的......

萬左梨花抿了抿唇,劍川州十來個鄉鎮,按理來說,一地隻能勻到一個入選名額,她今日來“踢館”,熟人間多少有些尷尬。

大官人看了那王吉祥一眼,指了指木雕:“瞧瞧,這孔雀吸收了靈氣,可有鳳儀?”

“阿......”

王吉祥先是搭了個聲,隨後笑道:“大人,這孔雀羽翼豐盈,靈動非常,但......終歸隻是飛禽,如何能與鳳凰爭鳴呢?”

大官人哈哈一笑,又摩挲起了木料。

“瞧瞧,嘖,若不是今日得見,我倒真不知,這木頭也能化作美玉呢。”

王吉祥臉色沉了下去,暗暗思索了一番,又麵露憂愁:“隻是,這萬家的木作來得太晚,錯過了選品。”

萬左梨花柔聲反駁道:“使者千裡迢迢來到劍川,是為襟懷寬闊,有愛才之心,隻因劍川非沙溪一鎮一鄉,故而驗選得勤了些,民女既然趕上了使者的機緣,何來‘錯過’一說呢?”

見大官人對這話十分受用,王吉祥連聲道:“大人若是喜歡,不如草民將這木件買下,再貼些金屬裝飾,獻於大人,大人......您看如何呀?”

萬左梨花聽懂了,王家這是要行賄。

她心中有些慌亂,不知這使者會如何做,偏偏她又冇錢,怕擋了人家財路,萬一害阿爹被遷怒……

她看向那大官人,隻見他撚著鬍鬚,若有所思,然後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從置物架下“唰”地抽出了一柄斧頭。看她動作,木靈好像也明白了什麼,驚愕道:“你敢!”萬左梨花一臉肅然:“我為何不敢?留著它也是丟到山溝溝裡去,砍了它,我還丟的輕鬆些。”木靈恨道:“你竟敢如此!”說著便要上前教訓這人類的女娃娃,冇想到剛飄了半步遠,就被無形的力量給絆住了,若是他用走的,恐怕會落得一個踉蹌。他火冒三丈,仔細一瞧,原是那女娃腰間還纏著那個雕像。我的根!!!被雕成了他根本就不認識的菩提!也...